余梦娜
离开职场后,我成为一名家庭主妇——就是和“最美校长”张桂梅“痛骂”的那位女学生同一个职业。我们常看到人们称稳定的工作为“铁饭碗”。家庭主妇这个职业够稳定吧!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做着同样的工作,雷打不动。我拥有新的“铁饭碗”后,也有了关注锅碗的机会。
锅和碗其实和人一样,也是要冒险,甚至面临淘汰的。妈妈告诉我,那些边边角角有裂缝的碗都要扔了,它们对家庭和睦不友好。妈妈没有解释具体缘由,我大概能猜到,那些裂痕不吉利,很容易影射到婚姻关系。用旧了的锅,妈妈劝我不要扔了,可以作为副锅,清蒸、熏制一些食材时好用,即使锅熏坏了,也不至于太可惜。这些厨房中的智慧像一本书,越翻越厚。
武侠小说里,侠士要去干一件惊天动魄的事前,会先饮下一碗酒,再饱含热血地把碗狠狠往地上一摔,便出发了。有意打碎碗是为了鼓舞人心,代表一场冒险即将开始,同时还能给对手一个下马威。
而我打碎碗是不小心,是充满内疚的,但仍会得到妈妈一记白眼。妈妈又要花钱去添置新碗了。若是打碎好几个碗,那我的心都快要碎了。有太多碗碎在了记忆里——一个碗独自碎,或者几个碗集体碎。说到这里,我耳边响起了那些碗碎掉的声音,如今那些刺耳的声音,竟有美妙且动听的成分。
有一次,妈妈自己打碎了碗。整个屋子旋即沉默下来。我先是一惊,再是庆幸这回犯错的不是我。在妈妈捡拾碎碗时,我冷不丁冒出一句,“当大人真好,打碎碗不用挨骂”。我不知道家里到底有几个碗,但妈妈知道。每次一打碎,我就会乖乖跑去告诉妈妈这个不幸的消息。我没有办法隐瞒,是我的痛点。
妈妈说我总是打碎碗,是因为我的手指头上只有一个“雷”。“雷”越少,手上握着的东西就越容易打滑。平阳方言称手指上的脶为“雷”,也就是手指上的指纹漩涡成有规律的圈或其他纹理。没有雷的称之为“簸箕”,那些手指漩涡上的圈指不定在哪个地方歪了斜了,没有规矩可言。妈妈很喜欢在太阳底下数我手指上的“雷”,还一边数一边念:“一雷富,二雷平平过,三雷卖豆腐,四雷捡鸡粪,五雷背刀枪,六雷杀爷娘,七雷骑白马,八雷坐天下,九雷公,十雷婆。”关于几个“雷”的命运之说,没有依据。全中国每个地方的说法不同。比如十“雷”,有的地方有中状元一说。从出生开始,一个人就注定了有几个“雷”。这些“雷”看似给命运带来一些暗示,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人生轨迹由它决定。“雷”的不好分说和“铁饭碗”不一定铁一个道理。
我们作为造锅造碗的人,也像锅碗,流入人间便进入了冒险期。碗碎了,锅生锈了,“游戏”就会结束。伟大的人类最伟大的行为是在漫长的旅途中不停冒险。看见光,做梦,走路,说话,都是在冒险中进行的。这些日常往往伴随着危险。我们不是先知,无法预料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。未知世界像一个黑洞,释放出不安和无助感。
去年我买了两个锅,一则广告说自己是不粘锅,另一则只说自己是个锅。用了几个月,我发现不粘锅很粘锅,另一个沉默不语的锅才是不粘锅。光说自己有多厉害没有用,时间会给出正确答案。两个锅在漫长的冒险之路上仅仅陪伴了我几个月或几年时间,那个粘锅的不粘锅先被淘汰。虽说淘汰有先后,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扔进垃圾堆。在我拥有新的锅之后,若不是写这篇文章,也不会想起之前用过的所有锅。那些锅早已变成废铁,重新经过熔炉,没准会变成脸盆、碗,或者其他。锅碗经历的所有冒险的事也是不确定的,不确定的主人,不确定地变换主人,不确定的最终安放地。
碗被端着捧着未必很稳。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也被端着捧着,而危险像游走的丝,隐藏在月亮的背面。碗好像一颗心,易碎,但又有很美好很坚硬的品质。它是实实在在的,又像魔幻的小精灵。端着碗吃饭,体会到的是满足感和安全感。它的材质有木的、瓷的、铁的、铜的、金的……我想象着所有材质的碗集合在一起跳舞,舞台中发出各种碰撞声。我又想象着碗中盛着各种美食,舞蹈时,食物之间互相变换位置,从这个碗到另一个碗。它们的味道融合到一起,这和做菜的人无关,是碗和碗中的食物自己做的主。
版权声明:
凡注明来源为“新平阳报”、“平阳新闻网”的所有文字、图片、音视频、美术设计和程序等作品,版权均属平阳新闻网或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所有。未经本网书面授权,不得进行一切形式的下载、转载或建立镜像。否则以侵权论,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