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李世斌 编辑 王秀华

　　年近花甲的王大康把小汽车泊在溪流旁的树荫下，然后弯腰捡起溪滩上的一粒鹅卵石，放在手掌心里掂了掂，再然后斜着腰身将鹅卵石“嗖”地抛向溪流中。奈何水流有点急，打不起水漂。他微微摇了摇头，心想：“你个老王头，到底是腰身板硬喽！想当初，做孩子时，哪回甩出去的鹅卵石不得打出几个水漂漂呢？”这样想着，王大康抬脚跨上了矴步礅。水面上的两行并排的矴步总共一百二十礅。他只眨巴了几眼便稳健地踩踏过去了。王大康跨过矴步后没有径直往老屋走，而是久久地回望着好似钢琴键盘般的矴步礅。矴步礅与清洌的溪流相伴了多少年月？王大康无从知晓。从他记事起，矴步礅就早已经在那儿了，但他却知道矴步总共有多少礅。少儿时，他与小伙伴们过溪流时，曾经无数次“一礅、两礅、三礅……”地跳着脚数过。他记得十八岁独自踏过矴步，外出“闯码头”的那一次，曾经回过头久久凝视着矴步，连眼眶都湿润了……

　　自从王大康被人们叫做“王总”和“王会长”以后，便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“反哺”行动，修建王村小学、筑路、捐赠救济款等，至少捐助了五百万元的善款。

　　这一次回乡，王大康决定捐出两百万元，挨着矴步建一座横跨溪流的石拱桥。

　　王大康进家后，老母亲颤抖着搂着他的胳膊说：“大康啊，这都多少年了也不回家，阿妈双眼都快瞎啰！”

　　王大康双眼泛红，替老母擦去泪水，说：“阿妈，是儿不孝，儿这些年在国外，又遇上疫情，没法回家。现在儿哪也不去了，全家就住县上了。儿这次回来就是想接您回县上住，儿媳也好在身边细心照料您。再是儿想与支书商议一下，出点钱为咱王村造座桥，不能让王村人总走矴步。”

　　老母说：“阿妈住不惯城里，憋闷。你阿爸走后这么些年，都是乡里乡亲照应阿妈。你出钱造桥是做善事，为王村好其实也就是为咱自己好……”

　　一年后，一座三米多宽、四十来米长的挺气派的石拱桥顺利建成了。村支书打电话征求王大康意见，为新桥命名。王大康捏着手机想了一下说：“干脆就叫‘矴步桥’吧。”

　　通桥仪式定于十月一日上午十时举行。乡长闻知王大康来参加仪式，便也亲自赶到王村出席通车仪式。村委会本着既热闹又节俭的原则，精心组织了通车仪式。这天上午，王大康穿了一身浅色西装，还系上了领带。他立在桥头上，望着桥下的溪流欢快地从矴步的缝隙里流过，说：“从前感觉矴步是钉在溪流里的牙齿，后来在城里，每回看见穿双排纽扣衣服的就会想起家乡的矴步。咱这矴步多像衣服上的双排纽扣呀！前两年，儿子为孙女买回一台钢琴。我一眼望见那排琴键就想起了家乡的矴步，心头还特别激动。”王大康说着又问支书：“多少年了，矴步礅一直与流水和谐相拥，哪怕发大水，再湍急的溪流也冲不走矴步礅呢！支书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？”

　　村支书“嘿嘿”笑道：“大康，你大老板还考起我这个种田人来啦？你说为什么？石礅扎得深呗！好比造屋，地基挖得深，屋堂才稳固；好比大树，根深才能叶茂……”

　　王大康“哈哈”笑了起来，说：“老支书啊，我只是随口一问，却引出了您这一连串的哲思妙论，其实我哪敢考您哟！您说的句句在理。我呢！还琢磨出另一个道理，就是咱这百二礅矴步有间隔，不挡水路。”

　　支书拍拍王大康肩头说：“大康，怪不得你能赚大钱，还当上了商会会长，会琢磨事理哩！”

　　王大康说：“是咱先辈有智慧，早就懂得疏的道理。”

　　支书笑着转移了话题，说：“大康，你再看看眼前桥头上立的这块白玉石碑，这可是功德碑哟！上面刻着你的大名和你捐献的善款数字。”

　　王大康回过头来看石碑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，问道：“支书，干嘛立这么一块碑呀？做善事立碑留名算是怎么回事么？再说还有不少村民也捐了款的呀，怎么没刻上呢？”

　　支书“咦”了一声说：“你说啥呢，他们捐的百把千块的哪能跟你的两百万元一并刻上？”

　　王大康暼了支书一眼说：“既然是善款还能分多少吗？哪怕造桥时谁出力气搬了几块石头也是善举么！”

　　这时有人喊，乡长的小车开过来了。支书赶紧拉着王大康的手说：“走，一起去迎迎乡长。”

　　通桥仪式上，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，称王大康致富不忘反哺，捐款为王村造桥功德无量……

　　支书和乡长硬拉着王大康，让他也说几句。王大康拗不过，只好干咳了几声说：“乡长、支书、各位乡亲，咱王村从此有了这座矴步桥，是大家的善举所得。我主张叫‘矴步桥’就是想让王村人世代记住桥下的那百二墩矴步。它可是先辈给我们留下的矴步桥啊！我刚才想，好马靠鞍配，我打算在来年的植树节捐一株榕树，种在桥头边。桥头有株大榕树是标配呢……”

　　乡长带头鼓起了掌，说：“好，好，种树是造福后代的大善事……”

　　植树节这天上午，一辆农用机动车驶到了矴步桥头。车上载着一株两人多高的本地小叶榕。王大康和村支书等人早已等候在桥头，几个民工用锄头在桥头的泥地上专注地挖树坑。王大康见榕树运到了，便开心地脱去外衣，要了把锄头，冲几个民工说：“加把力气，把树坑再挖大点深点。”

　　民工说，这树坑挖得够深了，种树我们有经验的。王大康语气坚定地说：“不行，听我的，继续挖。”

　　支书不解，朝王大康半开玩笑地说：“大康，种一株半大不小的树干吗挖这么大的坑呀？想埋谁呀？”

　　王大康一时没理会支书，而是久久地凝视着近在眼前而又远在天边的连绵起伏的山峦，嘴角微微一翘，回过头来说：“埋我自己。”

　　王大康说着便指着桥头的石碑，冲几个民工道：“拜托，请你们帮忙挖一下石碑。”

　　支书一脸懵懂地问王大康：“大康，你这是干啥？”

　　王大康“哈哈”一笑道：“把这所谓的功德碑和榕树根一起埋到泥土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