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斌 编辑 王秀华
我参军了,在大西北戈壁滩当了一名基建工程兵。在部队,我们住的是帐篷,一个班住一顶帐篷。我所在的排有三个班,所以一溜的挨着三顶帐篷。我在二班,大冬天的每隔几天就轮到我早起到帐篷外扫雪。排长要求各班自扫门前雪,可我从新兵连分配到二班后第一次轮到扫雪时,就被一班同年入伍的战友田力抢先给“代扫”了。我有些不理解,便问田力:“排里有规定各班自扫门前雪,可你干嘛把我们二班,还有三班门前的雪都给清扫了哇?”
田力用棉衣袖口抹一把额头上的细汗,说:“我正好起得早点了么,所以就一并扫了。”
我内心对田力的代劳并不领情,便轻轻地“哼”了一声,管自个拿起铁锹清理残雪去了。
轮到我下一次起早扫雪时,天尚蒙蒙亮。我在温暖的被窝里便听到了帐篷外的铁锹铲雪声。我抬腕看一眼手表,内心不由得骂了一句:“田力,你小子又提前扫雪了,想进步也别与人争食么。”埋怨完之后,我干脆就不起来了,心想,我就给你小子留下充足的表现机会吧!
果然,田力的积极表现很快得以回报,排长在公开场合表扬了他。那天排长表扬完他还叫他跟大家说几句。田力却微红着脸又睁大了双眼说:“排长……我不善于说话的,扫个雪也值得表扬吗?那……那我以后不扫了。其实,门前一条道大伙儿都得来回走动的,所以我觉得我也是为自己扫雪的呀!”
我不否认田力说的话有些道理,而且田力平时还真的是不大喜欢说话,见人顶多微微一笑。
转年,排长抽调我和田力上山负责“驿站”工作。因为我们是运输连,山路的中途也没有个兵站可供吃饭休整的,于是在山路的中途需要给跑长途的司机设个吃饭点。我和田力就在七八户藏民的旁边扎了个小帐篷。我俩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忙活一顿午餐,用高压汽锅“吱吱吱”地煮熟一大锅米饭,而早晚就罕有过路车了。
与田力共同在一个“屋檐”下工作和生活,可算是“亲密无间”了。田力依旧是“本色”不改,话不多,甚至可以说只要我不主动挑起话头,田力就可以一整天不说话。在我看来,田力不肯说话已经挺怪的了,但他还有个怪癖,就是每晚睡觉前必须用热水泡脚。我忍不住问他:“田力,这么冷的天,干吗非得洗过脚才上床啊?你也太爱干净了吧!而且还隔两天就洗一次澡,你不会是有洁癖吧?”
田力微笑着说:“咦,这也不完全是为了干净,冷天睡前用热水泡脚是很好的养生法,可以活血,益于睡眠,再说我已经养成习惯了。”
我随口问道:“这习惯怎么来的呢?”
田力说:“是我妈让我打小就养成的。”
我“哦”了一声,又问道:“你妈是干啥的?不会是资本家小姐出身吧?”
田力又展开了他那特有的微笑,说:“现在粉碎四人帮了,说‘是’也没关系了。我妈确实是大户人家出身,是市里越剧团的名角,现在又重返舞台了。”
我瞪大了双眼说:“嗳哟,这么说你妈还是个大名星啊,怪不得你这么爱干净。”
田力难得地笑出了声,说:“名星和爱干净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呢?”
一天夜里,山上下了罕见的大雪。一大早,田力便起床拿了扫把和铁锹走出帐篷清扫积雪去了。当我起床出门时,见田力已经把积雪给清理得差不多了,而且,他还把藏民门前的雪也给清扫了。
待田力回到帐篷后不久,一位藏族大妈捧来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奶茶过来了。大妈一个劲地赞扬解放军好。面对大妈的赞扬,田力却微笑着说:“大妈,我们走的是一条道,所以我也是为自己扫雪的呀!”
这话田力以前面对排长和大伙儿也说过,我已经打心眼里认可了田力“为自己扫雪”这句实在话。于是,我情不自禁地附合着,跟大妈说:“大妈,一条道上的雪也就是自家的门前雪,应该扫的。”
大妈离开后,我忽然想起问田力:“田力,你热水泡脚是因为你妈教的,那你主动扫别人家的门前雪是受谁的影响呢?不会是你爸教的吧?”
田力微微一笑,说:“你没说错,正是受我爸影响。”
我好奇地追问道:“那你爸是干嘛的?不会是编剧或者导演吧?”
田力往火炉里添炭,半晌不吱声,似乎没听见我在问什么。
我有点着急,便说:“田力,你怎么又不说话啦?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,说几句话难道就那么难吗?”
田力说:“你都说对了还用我再说啥呢?我爸确实是越剧团的编剧兼导演。”
我又问:“那这跟扫雪有啥关系?”
田力说:“我爸因为说多了话被打成了右派,下放到了偏远的北方,自然也就少不了干扫雪、扫厕所这些子事。我少时常跟在他屁股后头清扫积雪,那百米长的小道我爸可没少劳累呢,哪还有各扫自家门前雪的概念哩!”
我感叹了起来,问道:“那你爸平反了吗?”
田力一声笑,说:“没平反我能当兵吗?”
我也一笑,说:“倒也是,我明白了,你为啥会有不爱说话的习惯……”
田力又展开了他那特有的微笑,说:“我已经跟你说得很多了。不说了,走,煮饭去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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