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朝畅 编辑 王秀华
从教几十年了,我是每一个学期都坚持去挨家挨户家访。接触了一个个农村家庭的真实处境之后,有很多东西我都想写出来,却是欲言又罢,思绪万千,难以入手。
很多老师都调走了,而我还一直窝在这个农村学校。虽然我有很多机会可以调走,甚至可以离开教师行业,但我还是选择留下来,个中滋味、个中原由,可谓一言难尽。
年轻的校长在我的办公室墙上挂了“博爱”二字。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,知道人生的短暂,一个人来到尘世能够做的事是极其有限,能够给予他人的东西更是微乎其微。
每每看到“博爱”二字,我便苦笑,然后是脸红,最后是哭笑不得。有一次,一领导到学校检查,看到我办公室墙上的“博爱”,便大声读了出来,“博——爱”。他似乎想说点什么,突然,路过办公室门口的一名学生探头进来,读道:“爱——博”。我笑了,那位领导觉得有点尴尬,他不知道我笑声背后的含义。
二十六年前,我去一个偏僻村子家访。那里有两个孩子,一个叫陈某维,一个叫陈某红。他们是同村、同班同学,都是五年级学生。那年,我刚刚参加工作,缺乏班主任工作经验,心中光有热情和冲动,几乎是以校为家,天天和孩子们泡在一起,对每一个学生都充满着发自内心的爱,恨不得掏心掏肺,把自己所学的知识都传授给他们。可是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骨感。特别是处理一些课堂的突发事件时,我往往会不知所措。当时,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一个男生突然大声喊起来:“老师,我的同桌流血了。”我赶紧停止讲课,循声而去,原来是这位男生的同桌陈某红座位上出现了一滩血,血把凳子都染红了,地上也有,而且血是顺着她的裤腿流下去的。我起初以为是“血漏”,吓得束手无策。陈某红同学则羞红着脸趴在课桌上。全班男女生都围了过来。不懂事的男生还一直问我:“老师,她的裤子怎么会流血?”
其实,聪明的你早就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。而我当时的思维却比别人慢了半拍,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思考。五年级的女生怎么会这么早来例假呢?此时,刚好下课的铃声响起。这个女生就住在学校附近,我决定送她回家换衣裤。她的同桌自告奋勇,要给我带路,因为他们是邻居。这次家访触动了我的心灵,当时看到的、听到的带给我的感受一直挥之不去。
我和陈某维一起护送陈某红回家。陈某维在前面带路,我走在中间。我让陈某红用雨伞挡住自己的屁股。她怯生生地跟在我的身边,嘴里一直在小声嘀咕着:“奶奶会骂我的,奶奶会骂我……”我们三个人走在乡间小路上,场景如同最近热播的电影《八角笼中》里面向腾辉带着苏木和马虎去姐姐家。村民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,爱搅舌根的妇女则在指指点点。我不知道她们在小声嘀咕什么,只想早点到达陈某红家里,让孩子尽快换上衣裤——我发现孩子的脸色苍白,不仅仅是羞涩和尴尬。
闻声赶来的奶奶把孙女带走了。我得尽快回学校上课,便吩咐了几句,和陈某维原路返回。途中,陈某维突然告诉我:“老师,今年要不是你教我们,我早就不想读书了。其实,班级里很多同学都不想读书了。”我心里充满着各种困惑,陈某维却是一个话痨,一直说个不停。
“老师,你刚才干嘛不去陈某红家里看一下呢?”
“老师,我是五岁才学会说话,七岁才学会走路。”
“老师,我十岁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。以前别人欺负我,我就会跑到妈妈的墓地去哭,要妈妈起来不要睡觉。我是亲眼看到妈妈躺在里面的。”
“老师,我有一次跪在妈妈的坟头哭,后来睡着了,奶奶找我半天。”
“老师,陈某红的爸妈都不在了。她是和奶奶一起住的,她奶奶常常骂她,不让她读书,要她嫁人。她的家比我的家还要破旧。”
陈某维的一声声“老师”稚嫩、清脆,如同锥子一样扎心。我无法回答他所有的问题,只是觉得“老师”二字压力像山一样大。这就是我至今仍无法面对办公室墙上“博爱”二字的原由。
每一次家访,每一次看到孩子们的生活现状,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作家余华的《活着》——人间哪有感同身受,人间只有五味杂陈呀!在教育均衡、教育公平的倡导下,在科教兴国、尊师重教的大环境里,我们几十年如一日,更多的是思考和摸索……
我们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,我们的爱与奉献却可以是无限的。虽然我快要到退休的年龄,但仍然手握教书育人的接力棒勇往直前。既然选择作为一名教师,就要恪守信念。人人必有一死,人人仅活短暂的一回,但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、自己的生命旅程,应该有一个正确的交代!
版权声明:
凡注明来源为“新平阳报”、“平阳新闻网”的所有文字、图片、音视频、美术设计和程序等作品,版权均属平阳新闻网或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所有。未经本网书面授权,不得进行一切形式的下载、转载或建立镜像。否则以侵权论,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