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丁家盛 编辑 王秀华
今年是鳌江建镇90周年。鳌江是一条江,鳌江是一座城。
鳌江这条江不大,勉强算浙江的八大水系之一,是浙江省内独流入海的最小的水系,但它是一条有性格的江,名字就够霸气,“龙生九子,鳌占头”。这个名字的由来,据说是因为鳌江的江面窄且江流深,有一个喇叭形的入海口,海水涨潮时,潮水涌入,在江口形成巨大的冲击力,波涛汹涌,如巨鳌负山。而正因为这澎湃的激流,倔强翻腾的潮水,使得它成为中国的三大涌潮江之一,另外两条涌潮江则是大名鼎鼎的钱塘江和闽江。每年八月十八日,钱塘大潮的盛况天下闻名,每到大潮汛时,人们涌向钱塘江边,人潮伴着江潮,何等热闹。鳌江的潮水要低调太多,没什么观众,略显寂寞,即便如此,大潮汛来临时,江潮也还是会任性嘶吼,拍岸而起,颇有几分“非主流”乐队的小众风格,喧腾中夹杂着一点儿黑色幽默。
小小的鳌江,不知道在浙南这块儿丘陵地带流淌了多少年,岁月悠悠,冲刷出一方小小的鳌江平原;也不知道从何时起,这小小的江口平原上汇聚成一个靠山面海的城。鳌江是一条小江,所以鳌江也是一座小城,在行政规划里,这里是一个镇。小镇依江而建,历史悠久,如果江畔的鳌江人肯偶尔发一下思古之幽情,也可以有“江畔何年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”的诗意和禅意。但有趣得很,鳌江人的性格也就随了这条江,江显得那么“非主流”,人也带着些“非主流”脾气,窾坎镗鞳,桀骜不驯,雷厉而行,诗意与禅意似乎与鳌江城和鳌江人都不太匹配。
地域性格最先体现在方言里。鳌江话属于瓯语,温州地界多山,自古“三里不同调,十里不同音”,因此鳌江话的腔调也自成一派,既不同于鹿城腔的软糯,也不同于瑞安腔的婉转,与县城昆阳的腔调乍一听很接近,却远不似昆阳话那般斯文有书卷气。鳌江话,多开口音,发声洪亮;尾音多入声,响亮短促不拖沓。这里的人们闯惯了江湖,跑惯了码头,连炮珠似的话语听起来有些“匪气”,却特别痛快干脆,即便是妙龄的囡儿,一开口就是妥妥的“野蛮女友”做派,光风霁月、辣味十足,透着鳌江人特有的爽利劲儿。
一方言语记录着一方人的文化基因,传递着属于当地风格的思维习惯。鳌江人的思维习惯也表现在他们自古打鱼、跑船、经商的行事中。借着码头航运的便利,鳌江自民国二十二年正式建镇,是浙南闽北的重要商品集散地。在抗战时期,温州福州等大城市的港口相继封锁,鳌江港也依然通航,不惧风浪的鳌江人凭借这条不太张扬的小小江流,保持着商贸往来。
最能代表早期鳌江商人风格的莫过于王理孚先生了吧!这位自称“海上虬髯”的老先生,幼时极聪慧,生于乡野,考取上海南洋公学,但他并不愿一味地守着书斋,跟其他搏击风浪的鳌江人一样,喜欢折腾。因为家庭经济不允许,他读书未成弃学还乡,先是办了学校(鳌江小学的前身),又拓荒了南麂岛,还秘密参加革命。宣统元年,34岁的王理孚当选省谘议局议员时,虽资历尚浅,却敢说敢为,在大会上痛陈利弊,向督府提出质询。40岁时,他于乱世中厌倦政治,慨叹“雨雪来时方岁暮,舟船明日又秋残。相依不觉流年度,到此方知勇退难”,辞去鄞州知县,回乡经商。
这好似陶渊明故事的另一个翻版,陶渊明是“小隐隐于野”,海髯翁却是“大隐隐于市”。陶渊明种地是“草盛豆苗稀”,王理孚一开始做生意也是屡战屡败。这位敢冲敢闯的鳌江人,却并不因此沮丧,屡败依然屡战,最终授意儿子恢复祖辈的广源商号并发家,经营南北贸易,开发了多条航运线路,开启了近现代鳌江港繁荣的崭新一页。时至今日,在鳌江码头,临江而立,你或许还能想见码头当年熙熙攘攘,敞亮的鳌江话高声吆喝的情景。这位有学问的商人,爱财而不吝财,有着普通人无可匹敌的教育眼光,1939年平阳成立县立中学时,王理孚把渔佃公司的资金和收入全部拿出,作为成立县立中学的基金。至此,鳌江边上的打鱼人终于书写了自己与文化教育的故事。
地域性格还体现在饮食习惯中。讲话爽快的鳌江人嘴很刁,对饮食的要求在于“鲜”“真”“淳”。临海而居,对海鲜的偏爱是刻进骨子里的,海鲜在他们的餐桌上具有无上的地位。鳌江话里管买食材叫“买配”,可有趣的是,你若去了菜场,只买了蔬菜肉蛋,没有拎回海鲜,当地人便会遗憾地觉得完全没有买到“配”,因为在他们看来,蔬菜肉蛋一类是不配称“配”的。对于海鲜,鳌江人也很挑剔,他们的舌头不仅能准确地判断海鲜上岸的时间,还能判断是近海养殖的还是野生捕捞的,只有野生的才有正宗“海的味道”,够得上“真”和“淳”。
尽管镇内也是河道密布,地道的老鳌江人多是不吃河鲜的,他们的舌苔能敏锐地捕捉到泥腥味。内陆爱河鲜的地方通常有很巧妙的烹饪方法,或酱或辣地去腥,但这些手法在鳌江人看来,依然是不屑的。他们在饮食上有着极强的地域优越感,最爱的烹饪方式是白灼和清蒸。这也难怪,你看,刚上岸的虾和蟹,活蹦乱跳地就已经进了蒸锅,扔几片姜撒一点儿盐,十几分钟之后就红扑扑地上了桌;东海带鱼要鳞光泛绿才表示足够新鲜,最鲜的带鱼必要清蒸,若红烧了就表示你还没有完全领会鳌江人的饮食审美。鳌江人另一常用的烹饪方法是“姜酒”,酷爱“蝤蛑扒酒”。鲜活的蝤蛑并不先拍死,而是用黄酒醉倒,再加上姜,以酒代水地煮。对食客而言,这样的做法能最大限度地保证食材的新鲜、肉质的鲜美;而对蝤蛑来说,这样醉酒进了“桑拿房”的方式也算有几分“太白遗风”。
总而言之,不论白灼、清蒸还是姜酒,鳌江人吃东西讲求的是清淡而不单薄、鲜甜而不失真。这饮食习惯也展现了他们勇立潮头、冲在时代前沿的魄力和对生活求真求淳的务实精神。
近几十年,针对鳌江水患,政府相继完成了几项惠民工程。鳌江上游水库已建成,鳌江的水量下降;鳌江下游海塘围垦,江口喇叭口的形状被破坏,因此鳌江潮已不复往昔的气势。鳌江,变得沉稳了。
也许是受了时代变迁的影响,鳌江城有点儿失落:曾经的瓯南闽北海鲜市场,花落别家;江对岸崛起的新龙港城,风头一时无两。鳌江,似乎没落了。见惯潮涨潮落的鳌江人,在经历了短暂的消沉之后,痛定思痛,憋着一股劲儿,开始谋求新的发展。鳌江人,也要学会沉稳。
务实不张扬地行动起来,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,市政建设有序铺开,立体交通网正在建成,新一代的鳌江人大有“且将新火试新茶,诗酒趁年华”的豁达。不得不说,“泄气”绝不是鳌江人的风格;“人生看淡,不服就干”,才是典型的“鳌江范儿”。
在这沟沟壑壑的浙南大地上,鳌江滔滔不绝,从古而来,向未来而去。鳌江城的前路会有什么,且待未来考证,但你可以相信的是,鳌江绝对是一座经得起风浪的小城。
版权声明:
凡注明来源为“新平阳报”、“平阳新闻网”的所有文字、图片、音视频、美术设计和程序等作品,版权均属平阳新闻网或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所有。未经本网书面授权,不得进行一切形式的下载、转载或建立镜像。否则以侵权论,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。